我們相遇於九月，分離，在九月，中央一樣沐浴在秋季微光之中，但是這裡的溫度和濕氣都欠缺了一點你的開朗。
老師，要接受你的離去很不容易，直到現在我都還覺得一切很不真實，也不敢回憶關於你的任何事情，因為那樣就好像承認你不在了，但是那麼珍貴的記憶，與其閒置忘記，不如牢牢地記得一輩子好。
大一所有的課程裡，我最喜歡你教的古籍閱讀，準備起你的考試也特別用心，因為你總是那麼幽默直率，和學生如此親近，所以我常常向你打探考試的重點，一點也不怕你念我投機取巧，只會聽到你爽朗的笑聲。
大二時選修了左傳，說來慚愧，我對於這個科目實在很苦惱，但是我明明表現不好，你卻從不責備，只是笑笑地叮嚀我再努力就好；那時候你常常說想帶我們坐在草坪上上課，但是怕被學校唸所以不敢做。你愛喝咖啡，說如果教室裡有一台咖啡機該有多好，後來叫了外送請我們，說這樣子上課多享受啊，我很喜歡那個悠閒的下午，老師你一副人生這樣多幸福的表情。
我在大二的時候擔任勞服的課程助教，許多事務都必須和你聯絡討論，我因為第一次接這份工作，一切都還在嘗試學習，但是對於我做的每件事，你都不吝於給予讚美，即使到我卸任之後，你還好幾次和其他 老師說「勞服可以找姿陵啊，她做得很好，都不用我操心」，但是老師，其實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，只是你太寬容，寬容得看不到我的不足。即使現在在夢裡，你都還是這樣。
在你過世後幾天，我把一份資料放在你桌上，打開研究室的門，越過左邊滿滿的書櫃，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我還是可以在桌子後面看到你，這種錯覺很可怕，而且我想我永遠沒辦法習慣，你的桌上擺了一包菸，但是研究室裡沒有菸味了，也沒有你。
老師，那天我把電話轉接給主任之後，才知道那是你的壞消息。
關於你的離去，許多人承受了莫大的哀傷。
我看著陸續知道消息的人紅了眼眶、掉眼淚、掩著臉、顫抖，我也是。
所有「可能救不回來了」、「放棄急救」這樣的字眼，都拒絕相信。
老師，整個下午，辦公室裡的每個人思緒幾乎都停擺了。
聽到消息的時候，曉蘋瞬間就紅了眼眶，忍著難過打電話通知其他老師，還是忍不住哽咽哭了出來；我想主任心裡很難受，前一天我們才聊到這次會議行程很累人，接完那通電話以後，我進去看見他的表情，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他，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情緒，可是他一定很自責。
我們都變得輕聲細語，對於死亡。
大家都還在想「這是真的嗎」，然後被一通通聯絡的電話打斷，我們沒有大哭，哀傷變得很零碎。
我不敢去回想課堂上的你，我做勞服助教那個時候的你，看到我打工時關心我的你，開玩笑的你，還有每次見面都叫了我的名字的你。
老師，你一定知道很多人很難過吧。
回到家打開網頁，看到每個人對此的震驚、傷痛、不可置信，我默默地看過，這種時候不管回覆什麼都不是。
出國前幾天的你看起來一切都好，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？
你是不是其實很累卻沒有表現出來呢？
是不是在陌生的地方勉強自己了呢？
是不是，很難受。
我一直乾坐在位置上，想著下一通接到的電話會是你的聲音，想著你又會爽朗地笑著走進辦公室，想著一切一定是哪裡弄錯了，可是電話裡孫 老師的聲音和以往都不同，不同。
一個人靜下來沒有聲音地哭了幾次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總是不願意規劃未來，知道自己潛意識排斥生命的課題，面對生命的消逝我永遠不夠成熟，而且很害怕，因為只要面對一個，就會一連串想起過去的每一個。
我忍不住埋怨上天的可惡，奪去了這麼好的你，你才剛升等，你還說過個幾年你就可以退休了啊，怎麼可以是現在呢。
老師，大家為你流了很多眼淚，你要很驕傲，因為這些是由於敬愛你，由於你是一位好老師，由於你的開朗、幽默、溫柔、敦厚，還有，雖然很不敬，但我常說 老師的腳短短的好可愛。
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多麼不易，但是我卻在中央遇見了你，這是件很幸福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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